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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王绍增先生|论不过分张扬的风景园林师——尊重科学,理解人性
来源:珠海风景园林网   2017年02月17日 09:21

作者 王绍增

1942年生/男/华南农业大学教授/本刊主编 



摘要:西方的人本主义虽然在改造社会上多有建树,但在改变国家关系上多有失误,在改造自然时则失误连连,应该站在更高的角度重新审视一下这一切的根源。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西方文明在“族类融合”“人类延续”,乃至“人与天调”方面的思考与实践,比起中国传统文化来明显逊色。通过回顾近二三十年来风景园林界在理念、生态、水文、湿地、设计、思想、教育等方面出现的怪象,指出:大部分风景园林师的工作,最终应该向“学生、教师和设计服务员的综合体”转移,这种人必须对大自然有一种近乎崇拜的信仰,对生命有一种出自内心的热爱,对人类有一种发乎本性的同情。这样的人才,就是尊重科学,理解人性的不过分张扬的风景园林师。


关键词:风景园林;中西比较;社会现象;科学;人性;愿景


Abstract : Western humanism makes achievements in the transformation of society, but it makes mistakes in changing national relationships, and more mistakes in transforming the nature, and we should review the origin of these from a higher level. As 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nature, the thinking and practices of the Western civilization in the "race integration", "human continuation", and even "harmony of man with nature" is obviously inferior to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By reviewing the weird phenomena of the landscape architecture industry in concept, ecology, hydrology, wetland, design, idea, and education in the past three decades, it is pointed out that most of the work of landscape architects should eventually transfer to "the complex of students, teachers and design service providers", and they must have the worship-like belief on the nature, the heart-felt love of life, and the sympathy from human nature. And such talents are the low-key landscape architects who respect the nature and understanding human nature. 


Key words: landscape architecture; Chinese and Western comparison; social phenomenon; science; human nature; vision




1  时代的政治文化环境

当前的世界,伴随着金融资本向全球的扩张,民族文化逐渐被全球化替代,流行和通俗成为主导潮流,欧美模式占据了全球。欧美的先进和优越,已经深深埋入了世界大多数人的内心深处,从思想根源上观察,它是欧美式教育逐渐全球普及的结果。


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西方的人本主义虽然在改造社会上多有建树,但在改变国家关系上多有失误,在改造自然时则失误连连,仅仅二三百年就把地球折腾得死去活来。总体上看,西方的“先进性”可归纳为“为了自己”和“征服自然”2个方面,“为了自己”造就了自由、民主、人权的社会体系,“征服自然”创造了现代科学体系。这两点是西方最足以炫耀的东西。但是,近几十年世界形势的演变明确显示出,西方文明在“族类融合”“人类延续”,乃至“人与天调”方面的思考与实践,比起我们老祖宗来明显逊色。我们是否可以站在更高的角度重新审视一下中西文化?

现代城市的许多问题,不在于科技落后,而源于学科分裂。在不分裂就不能深化发展和不综合就会顾此失彼之间,现代社会首选的是前者,其表层原因是对发展速度的崇拜,深层的基础在于人性的贪婪,金融资本则是这一切的最终操控者。如果我们的学者将眼光延伸到社会学层面,就会发现正如林箐教授所指出的“在以政府和开发商为主导的城乡建设模式中,优质资源不断向权力和资本汇集,社会矛盾日益突出”
[1],可谓一语中的。

发达国家如果失去对大多数国家的剥削,是不可能保持其“优越性”的。显然,中国不可能走欧美的道路:没有资源条件,没有剥削别人的机制,也没有大的国际政治环境,中国只能以文化的永续性、包容性、公平性作号召。中国能走的道路,既不可能是权威结构,也不可能是民粹主义,更不可能是资本主义。我们现在的表达方式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习近平总书记在联合国提倡,人类命运共同体取代当前主导世界的争斗、敌对、自私,特别是零和思维,代表了中国智慧对人类前景的思考,其重大意义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得到彰显。当然,为了达到这个理想,中国人必须首先把自己的事情办好,才能有信誉、有说服力、有号召力、有影响力,才能影响和引导全人类。

 

2  发展中的怪象

根据实践出真知的道理,中国已经进行了人类史上规模最大的人居环境改造工程,中国的风景园林投资是前所未有的,中国的风景园林人才数量是世界最多的,中国的园林工程公司是全世界数量最多规模最大的,中国的风景园林历史文化水平是世界公认的,中国风景园林的世界文化遗产数量也是最多的, 可是我们至今还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追呀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我们来审视一下诸般怪象。

2.1  理念崇拜
在指导思想上,这些怪象得以蔓延的基础,是“理念”的盛行。

科学与理念,本质上是两回事,科学追求客观规律,理念崇尚个人头脑里的冲动。理念当然可以带动实践的演变,但理念应该通过科学的检验才知道具有多大的真实度,科学也需要通过实践的检验才可知道是否具有“正能量”,因为科学本是双刃剑,又常常与政治、资本的利益纠结在一起。

当现代西方设计学进入我国的设计时,带来的更多是理念,“理念当头”似乎已经成为设计界的圭臬,反之很多设计师把科学视为妨碍理念的障碍和累赘,并以能够打破这个障碍为荣。自从“理念”这个东西传入中国,我们老祖宗的实事求是精神被很多人抛到了脑后。

不幸的是,很多似懂非懂的官员和老板也对此趋之若鹜,才得让“理念”这个幽灵在大地上到处游荡。

2.2  城市生态
生态主要是个科学问题,也是道德问题,这里最不需要忽悠,可偏偏许多论调在这儿扎堆大忽悠。最令人反感的是对天文、气象、地质、水文、土壤、生物等自然规律所知甚少,对其间的关系和演变趋势毫不了解,以为画出几个斑块几条廊道,把几张“千层饼”一叠加,就解决了生态问题的倾向。

曾经有人借着“低碳”口号掀起一股“碳汇林”热,提出要大规模地用生长快、病虫少、不易着火的阔叶林替代针叶林,其结果只能是又一场对自然的大浩劫。其实,不管什么林,只要最终转化不成煤炭等物质固化进地壳,腐烂后其含有的碳还是返回大自然加入再循环,哪里能形成什么永久的碳汇?

根据物理化学的原理,地球近似一个保温和密封都不是很好的化工反应器。在一定的温度和压力下,反应器里面的各种气体比例最终会达到一个平衡,催化剂可以加快反应速度,但不能改变平衡的比例。不断地从反应器的气体中抽走某种成分,可以维持某种反应方向的继续进行。地球大气中的碳和氧的比例关系,也是这样,这就是我们种树(暂时的碳固化)的意义。叶绿素仅仅是催化剂,不会改变平衡点。学会从这个角度观察地球大气生态问题,就会明辨很多是非,比如我们只会种树,不会将碳固化形成永久性的碳汇,大气最终还是会回到应有的平衡点。

又如“野草之美”,在景观界一度盛行,其实野草生长得快腐烂得也快,虽然短时加快了碳循环,但对形成碳汇并无很大意义,除非这里原来是很贫瘠的土地(土壤碳汇能力很低)。这就说明,在肥沃的土地上种草,从生态上看,是一种逆天的行为。长远来看,适宜种树的地方还是用来种树较好,不要玩弄新概念去大量种草,草地只是自然生态系统的低级形态。

在人口聚集的城市里提倡“生物多样性”,本来就没有经过论证,不知怎么就成为城市建设的目标,进而成为“森林城市”的理论依据,我曾经和中山大学的一位教授辩论时说:难道让广州大街上狮子老虎横行才算生态吗?城市只占全球土地的1%左右,未来也不会超过3%,对那百分之九十几的土地不去认真管理,为何要城市负担起生物多样性的重担?


2.3  现代城市
现代城市发展的基本动力,在于资本的扩张。现代资本的扩张大体有2个阶段,工业资本和金融资本,前者创造了贫民高度集中的近代工业城市,后者创造了金钱高度集中的现代大都会。

以这个观点观察近二三百年的城市发展,包括公园的发展,会有些新体会。近10来年,一直存在着一个令人困惑的难题:公园设计只要环境良好,看起来舒服,功能适合居民需要就应该算是基本合格,为什么现在“创意”忽然变得如此重要?以至一些让人在园林里待着难受,无事可做,看也看不懂的设计大行其道?最近,我似有所悟:如果说重视理性的现代主义是工业资本掌控条件下的产物(因为工业生产需要尊重自然规律),那么抛弃理性的后现代主义正好适应金融资本的需要,金融资本只须依靠着狡猾的策略便可大量“搂钱”,故而,对于现代这个社会的资本来说,创意比遵从规律更为有用。虽然很多有良心的人在从事与现代城市斗争或改良现代城市的工作,但良心能否抗拒得了利诱,我真的不知道。

其实,资本无论是以工业形态还是以金融形态出现,都过不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一关。从人与自然的关系看,现代城市的本质并不是为人,而是为资本服务。过分歌颂现代城市(包括其公园)的思潮,反映出来的是一种精神境界,而这种境界的源头,就是资本世界本身。

2.4  城市水文
近来城市雨洪管理成为学科的热点,其实它基本不是什么高深的新学问。

地表水文在表象层面不需要很高深的科技,有一定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就可以应对,所以世界上很多古老文化在治水方面都达到过很高水平。回顾我们古代,一定为2000多年前的秦代就成功地建设了至今仍为中国人服务的都江堰、灵渠等伟大工程而惊叹,此后,隋代大运河、元代初年的大都(现北京)水利工程等也是极佳的例子。追根溯源,中国人的“实事求是+综合思考”方式是其成功的基本原因。

当然,生产力的不发达和对科学技术的轻视,造成了中国的研究手段得不到发展和资料积累的空缺,结果是中国对更大的时空尺度的水文问题的无解,例如治黄。

对待居住点的雨洪,自古偏于减免洪水危害,其原理和技术可以说相当成熟,现在出现问题的主要原因可以归结为一些人忽视前人经验,自以为是。

自古治水有堵和导之争,堵是与规律对抗,导是顺应规律而为。大禹通过总结经验才发现与规律对抗是错误的,这可能是中国人自古尊重自然和规律的思维方式的源头。

到了现代,堵与导的关系发生了新变化,在水质被严重污染的前提下,长期地堵,可能将一块土地的土壤严重恶化,而将大片土壤的质量还原,对任何时代都是一件令人畏惧的任务。这里的要点,是伦理观:人类造的恶交给自然去解决,合理吗?

土壤恶化远期还有一个严重后果,就是大大减低土壤的碳汇作用。土壤的碳汇能力远远大于植被,是其地表植被的两三倍,甚至更高。如果土壤大面积受到损害,包括毒化和沙漠化,将与人类燃烧煤炭石油的造孽后果一样,让大气的二氧化碳浓度显著升高。

在现代的许多景观规划设计中,不少是与自然规律对抗的,如在缺水的荒原造林,在多雨地区把城市绿地下挖20cm储水,在分水岭上挖大湖,在滩涂上堆大土山,在平缓的内河河岸搞人造沙滩,在可能爆发山洪的山溪旁造休闲景点,在远大于自然安定角的坡面上用种树来稳固土壤,在河曲的冲击岸建房或在淤积岸建港,在主航道上立桥墩,在过洪的水道沙洲上种植树丛,在没有阳光的楼层搞生态农场……,而这一切,除了无知,无非打着景观(背后是经济利益)的旗号。


滩涂堆山的主要问题是基础不牢。深圳光明新区红坳渣土山滑坡事件的本质原因,不是像某些专家所说的是由于土山太高太陡引起的垮塌,而在于其基础是一池塘泥。干土垮塌冲不了五六百米远,你能想象一个比万寿山还高一二十米,坡度达五六十度的土山,垮塌后能冲到龙王堂跟前那么远吗?

近来对治水的创新在于生态伦理,即低影响开发(LID)思想。该思想一改人类过去只顾自己利益的关于开发的思维习惯,突出强调保护地域乃至大地的生态机理,意义重大。问题在于理论的应用应该配套,如果要求城市既不多排出径流,也不多截留地面水,还要自然过滤,还要维持城市本身的安全和原生态状况,就应该依据不同的地理条件和土壤水文学基本原理给城市以足够的面积,而不是一会儿提倡紧缩城市,一会儿又提倡海绵城市,前后矛盾。

2.5  城市湿地
城市是人的聚集地,我们在城市中所做的一切应该为人考虑为主,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便是保护环境、保护生态,实事求是地讲,最终目的还是为人。地球上的城市总面积,不到地面的1%,我们没有必要在这里还为苍蝇蚊子老鼠老虎考虑,这是小孩都明白的道理。可是很多专家却另有主张,完全不管人的需要,视每年都要登场的禽流感、登革热之类为无物,在城市里盲目推广湿地,推广原始林,抽象地提倡物种多样性。

有人问我:你们在大力推广城市湿地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如何防止血吸虫病再度爆发?提出过什么措施没有?我无言以答。至于用种草来吸收土壤中的有毒元素,在没有研究出来如何处理这些草的方法之前,不过是一场秀(show)。秀这种东西和科学态度是死对头,秀在中国特别盛行,乃是因为它十分适应那些急于出名和获得商业利益的人的需要,也非常适应那些急于做出业绩的官员的需要。

湿地问题,核心是一个科学问题,不是视觉景观问题。人类居住自古是优选高燥但有水源保障的地点,而湿地卑湿,百虫杂存,百病丛生,并不适于人类生活。我们现在重视湿地,是科学告诉了我们湿地在地球生态系统中的重要作用。真正重视湿地,就应该重视科学研究。

遗憾的是,至今我们的绝大多数湿地设计,基于的都是理念,而不是自然规律与科研数据。我还没有见过一个设计可以拿出水流、水量、水质、生物种类、生物量、生物体内各种有害物质的含量、淤泥性质与数量等的数据,特别是它们与时间、地点、水层、流向等的关系,并在设计中包含有各种必要的后续措施。我不知道一些所谓的“景观设计”的湿地一天可以净化多少水有什么依据,有的自报的效益,比美国相似自然条件下的湿地能力大数百到千余倍,反正只要敢吹,就不愁没有市场。如果我们自封为商人,这样做似乎还
符合“在商言商”之道,但我们现在自豪的是“一级学科”,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如果我们做研究的人不愿意经受严格枯燥的逻辑训练,就应该走认真了解事实的路子。中国革命的成功,根本在于走的是实事求是的路线,而不是靠听起来高大上的理念。实事求是,就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要心中有数,要掌控变化,要了解条件。总不能2条路都不走,只凭自己海阔天空地随想,就宣称掌握了真理。不幸的是,现代这个社会很多“成功人士”就是这么“成功”的。

2.6  个人主义
许多所谓的现代科学方法根基于远古智慧,离开这些智慧的启示,只剩下方法,很可能南辕北辙。例如很多人在利用“德尔菲法”,得到了一些结论便自以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四处宣扬,不顾这些结论的条件。其实呢,古希腊德尔菲(Delphi)的阿波罗神庙的前殿的神谕是“认识你自己”,它是借神祗之口教诲凡人“认识你自己,人哪,你不是神”,可用阿波罗神庙中的另外2条箴言:“凡事不可过分”和“自恃者必毁”为证。

到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费其诺回溯到这条神谕时,他却对此进行了反解“认识你自己,噢,人哪,你这穿着凡人外衣的神的子孙”
[2]。的确,单纯从人类文化的繁荣上看,文艺复兴开启了一个伟大的时代,但是从人天关系上看,当人们忘记了“凡事不可过分”和“自恃者必毁”之时,有可能同时打开了一扇危机的大门!

太过于放纵自己,是这个时代人类的标记之一。人性的解放是否没有边界?至今人们不敢讨论,我感到这不是好事。快vs慢,逐新vs顾旧,刺激vs平淡,自豪vs谦虚,炫耀vs自律,前者总是容易抓住听众,获得成功,赢得粉丝。前不久又有人拿那个“文革”中交白卷,危害了许多企图在人类知识积累中寻找真理的青年的所谓“英雄”,而现在成为上市公司老板的张铁生说事,谓之“是金子总能放光”,这让我们又一次听到“唯成功论”的再度喧嚣。几年前孙红雷主演过一部电视剧《我非英雄》,剧中男一号批评男二号,大意是:你集聚大量财富的同时,造就了多少人的贫穷?看来现在的绝大多数经济学家已经抛弃了这个基本伦理,满脑子只剩下了赚钱,还宣扬这是基于“市场的公正”。

2015年初恐怖分子对巴黎《查理》周刊袭击事件引起对“自由的边界”的讨论。争论围绕着启蒙的意义、信仰的地位、不公与暴力的关系、普世价值、文明的冲突等方面展开,热闹得很。其实,人们与其纠结在这些争论中,不如从更高的立场,审视一下人和个人在世界和历史中的地位。

2.7  自组织与他组织
生命是什么?是自组织的出现。无机界是他组织的。自然生物的妙处,在于他们可以自行组织自己物种的形态、位置、相互关系和生命长短,而这一切,都不曾改变无机界的规律的作用,更不会影响生物界的最基本“原则”(价值观):物种自己的寿命延续和物种总量的逐渐丰富。

只有人的出现,改变了自然生物界的基本“价值观”。人类可以把本来太阳照耀的地方遮蔽起来,把天然降水流经的轨迹进行改道,把深藏地下的矿藏挖掘出来并对之实施化学或物理处理,把物种丰富的草原和森林改变成单一作物或者城镇工厂;为了满足自己的物
欲,人类又可以肆意对自己和别的物种进行他组织活动。

另一方面,我们在中国的“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24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发现大部分只有在尊重自组织的社会中才能实现。这就说明,只考虑自我私利的他组织体系,绝不是中国的前途。

可持续的世界,必然是自组织与他组织平衡发展的世界。是否只有等到科学发展了,生产力提高到某种水平,人们才能达到此种认识呢?不一定。中国的古人从另外一条渠道早就达到了这个认识高度,那就是如实地把万物包括人类自己看作是自然的一分子。在对物质的有机和无机的区分还不清晰的条件下,由于有这种思维,中国人把大地山川也视为富有生命的自然而予以尊重,当然无可厚非,从中虽然可以感受到远古“万物有灵论”的影子,但从大方向讲,至少可以避免人类因狂妄导致的迷航。

2.8  大自然的力量
通过作九寨沟和长江三峡规划,我对大自然的伟力获得体验,也得到不少知识积累,以至许多学生都听过我在规划课程上大讲各种地质灾害,虽然这对广东学生这些似乎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在参与一次广东与意大利高校的合作活动时,我对国外某大学用对大自然知识甚少的二、三年级景观学生去作一块高山地区的规划就颇有质疑。

不了解大自然的威力,以为自然可以在风景园林师手中随意捏弄,我们学科教育的这一重大缺陷,可能是世界性的。


常有人问我:你说“人类正从可以乐天甚至胡闹的青少年时代转向必须成熟的时代。在未来的时代里,当下流行的绝大部分观念都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乐天、胡闹到底指的是什么?我的回答是:以为人人都可以过上美国人那样的日子就是一种天真,耗费巨大的资源去专门建设某种刺激视觉的景观就是一种胡闹,皆因地球已经没有那么多资源了。其实,资源约束还使自由资本主义(即信奉市场经济准则)也成为幻想,因为掌握资源的人肯定与其他人处在不平等的地位上,因之自由市场不再是一个公平的市场。虽然资源问题仅是当前经济危机的原因之一,但从时代的眼光来看,它将是人类历史大转折的根本原因。

2.9  科学与求知
当我们行业从园子或garden的篱笆墙里跨出来,面对着广袤的大地,我们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必须面临许多改变:审美习惯、思维方式、决策程序、科学素养等。Landscape architecture的本意就是对地面上的样子进行塑造的学问,就是从事一种对自然的改造(当然,现在正在成为潮流的思想是与其说改造reform,不如说管护stewardship)。大家都在说地球生态出了大问题,甚至说已经到了危机的边缘,也就是说平衡即将被打破。平衡是什么?是量的稳定,所以没有量的意识,保持平衡最多只是善良的愿望。如果我们学科真正把解决人类生态问题作为自己的责任,就一定要上升到定量,这就需要大量的而且结论经得起批判和检验的科研成果。


现在六七十岁以上的老先生们当初的成长环境,与现在相比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即使面对神圣的科学,《辞海》1979年版的解释是:“科学是关于自然界、社会和思维的知识体系,它是适应人们生产斗争和阶级斗争的需要而产生和发展的,它是人们实践经验的结晶。”而当下十分流行的伏而科夫的定义则说:“科学本身不是知识,而是产生知识的社会活动,是一种社会生产。[3]这2种说法都有问题,但其间的差异,足以说明在一些新锐的人看来,科学已经从对真理的追求堕落为对知识的生产。生产背后的目的是什么?是产生利润。当前盛行的各种廉价易学的机械、孤立、片面、静止的思想方法和对形式化、浅薄化、个人化的主观意识的崇拜,不过是为了制造大量个人成功的假象,其实是服务于资本利益的扩张。



2.10  设计理论
对于人居环境(建筑、城规、城市设计、风景园林)这样大规模动用自然和社会资源的行业,同样是设计,决不能等同于纯艺术造型和日常物品设计,必须更加强调遵从自然规律,否则最终必然得到天灾人祸的猛烈报复。例如,CCTV大楼,现在实际上已经成为许多媒体眼里北京的地标,一旦失火,那个逆天出挑的悬臂如何能顶住巨大的弯矩?就算已设立了许多系统设备来预防,万一战争来临,供电供水皆停,这些设备还有何用?人们又何必冒如此大的风险?


遗憾的是,一谈到设计理论,人居环境便齐齐向纯艺术跪倒,向可以任由创作者自由想象的纯艺术膜拜。那些如“北京三鸟”一类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就是这么得到一些人理直气壮的支持,才得以竖立起来吗?

2.11  两种理性思维
人脑的理性思维方式,也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单线或分枝状的,逻辑的,因果的;一类是网状的,博弈的,统计的。大体上前者是西方的优势,后者是东方的优势。我们当下教育的根本问题之一,是让年轻人都以为只有符合前者的才是真理,符合逻辑是真理的唯一标准或是唯一的真实,看不到偶然、干扰、横向甚至逆向的作用,很容易走上一统化的思路。

IT发展到大数据时,其技术也从以钻牛角尖为主转为以海纳百川为主,即着眼于数据关联性,而非数据精确性,从而算法趋于简化。《大数据时代》作者舍恩伯格(Viktor Mayer- Schonberger)明确提出大数据的简单算法比小数据的复杂算法更有效,“更具有宏观视野和东方哲学思维”。当然,随着技术的进步,大数据也会逐渐走上在必需时把计算精确化之路,同时学会淘汰无用的数据,不需要去收集“全体数据”,这就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深化之路。显然,聪明的上帝是善于以小博大的,不会愚蠢到贪大贪全去力图掌握“全体数据”。


2.12  教育问题
佛祖从事的其实是教育工作,他晚年开示弟子们要“依法不依人,依义不依语,依智不依识,依了义经不依不了义经。”今天教育虽然大大普及化了,但脱离了育人的宗旨,一心培育赚钱的工具(所谓成功人士),就可能是依人、依语、依识、依不了义经者居多。

观察近年的论文,可以发现一个倾向,凡是讲一个问题,即使是常识,也必引用一段从别的书籍或文章上抄下来的话,好像这样才够科学标准,才能成为真理。这种风气一流行,在信息泛滥的时代,很多荒谬的东西经过不断引用就会变成“真理”,于是谬种流传。

在中国,论文中还有个倾向,特别喜欢引用洋人的话,即使是对于几百几千年前哲人们早已看清楚了的问题,或者中国人早已处理得很好的问题,只要作者知识浅薄,就必定认为他读到的洋人新作是伟大发现。

可以肯定,忽视气候、土壤、地形等的失误是所谓现代景观兴起以后才普遍出现的倾向,不信?可以看看那些几十几百年前建造的优秀园林。我的老师们50年前就一贯强调关注气候和地形,强调适地适树,强调景以境出。如果我们不谈这些,就会给后代们造成我们的祖先原先很笨的误解。

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当然带来了很多新的东西,我们也不会看不见这些功绩。但不要将一切都归功于现代科学。其实现代的全球气候和资源危机以及巨大的贫富差距,根源本来就出自西方。

 

3  不过分张扬的风景园林师

西方逻辑的基本思路是:把事物还原到“原点”,就找到了摆脱了一切时空限制(中国人爱说“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掌握了这种绝对真理,人们就可以从“原点”出发,将其加之于一切事物身上,从而随心所欲,得到自由。

机械思维的危害到底有多深,是个难题。比如没有时空条件的“绝对真理”真的存在与否,至今并未证明。依从“追逐绝对”这种思路,其本身已经否定了人的地位。对于无神论者来说,必须承认人是自然的异化产物,如此在理论体系中才能有人的地位。据说普列汉诺夫曾经问列宁:既然革命胜利是必然的,我们何必还要为之奋斗?这个问题的根本纠结亦在于此。中国《易经》的命理,既有天命,也有人运,这在“绝对真理”信众看来乃是悖论,是不可理解的迷信。

人类的“异物宿命”和人类的“长寿愿景”的矛盾,是人类这个物种本身的根本矛盾,也是人性的核心问题。解决这个问题的基本路线,应该是“不过分张扬的人类”。

不过分张扬的人类的概念是:以兼顾人们合理的生活质量与延续人类整体生命为目的,努力维护地球质素,自觉约束人们的欲望,放弃对速度和实力的竞争,实行审慎(可持续)发展策略的人类。这种人类社会必然是和平、民主、守法、自律、尊天悯人、有计划发展的社会。必须指出,自律是自觉地尊重规律,既不是自以为是,更不是自觉地被操控。

我读风景园林学的文章,总归摆脱不了主客体之间二元分离的感觉:“我”是从旁观察对象(风景园林),我以我的知识积累和对对象的了解,对风景园林施行策划、规划、设计和决策。在这里,我不是大自然之子,我在代行上帝的职权,是我来安排一切。在我国,持有这种心态的还有一些官员和大老板。当然,我们可以改进这种方法,如把“我”改成“我们”,把“风景园林师”改成“多学科专家群”……,可是这一套体系无论如何改造,也摆脱不了人类自以为是的格局。

人们若想真正皈依东方文化,回到自然之子的状态,我能看到的前景只有一种:把自己的生活深深扎根于某一个具体环境中,让自己时刻感觉着上天的脉搏,自然的律动。实际上,只有“土著”才能做到这点。从这种视角观察,风景园林师不应该再自作主张,而应考虑让当地人自主地进行规划设计,风景园林师可以在规划之初和他们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并在规划过程中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协助当地人作好他们土地的规划、设计和护理。也就是说,大部分风景园林师的工作,最终应该向“学生、教师和设计服务员的综合体”转移。这样的人才,也就是不过分张扬的风景园林师。

这种人必须对大自然有一种近乎崇拜的信仰,对生命有一种出自内心的热爱,对人类有一种发乎本性的同情。正确的顶层设计,应该交给这些不将人类命运与个人利益搅和在一起的人。过于热衷于表现和宣扬自我的人,不适于从事这种工作,可以干尺度较小的单体建筑或城市设计一类的事情。也许,我的这种愿景需要到共产主义社会才能实现,但如果只是遵照资本主义的规则来选用人才,人类能够到达那个愿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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